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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沈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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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清山巔,雲深霧隱處,有天然一枚奇石。

奇石狀如椅座,自左至右繞樹挺拔俊秀,遠望之如彩袖羅列,手執障扇,立侍君王。座前有水一池,碧波蕩漾,浮一兩枚翠蓋蓮葉。枯樹樁出水三尺,上架石盆,盆中之水湛藍若天空。

沈夜獨立池畔。一身茜紅長裙,籠純黑外衣,裙擺綻如黑蓮。她專註地望著石盆裏的水,似乎並未聽到來人的聲音。紅唇半抿,似笑非笑;眸光瀲灩,萬種風情。這樣絕美的一張臉,卻無端叫人覺得冷戾。愈是靠近,就愈是繃緊心弦。

“師父。”青莽喚道。

沈夜擡頭,明眸凝睇,隨即徐徐地綻開笑顏。裙擺拖曳,惑人的黑蓮穿過濛濛水光,緩步向我走來。

“主上。”她斂衣俯首,畢恭畢敬地行禮。

我心中一凜,冷然道:“雲深不才,擔不起沈夜君上如此稱呼。”

她神色未變,泰然自若道:“主上是九尾之狐,集萬妖之靈,感天應地而出,生來便是為統治眾妖,匡正天下。只可惜主上方誕世,便罹患維序之難,封印神元一百餘年。若非百年前維序神力波動,傷及封印,主上怕是依舊要留在封印石之中。沈夜受主上血肉滋養,方能有今日。沈夜所作的一切,無非是為主上鋪好基石,只待主上即位。”

我冷笑一聲。“即位?我又不是玖家之人。”

“主上。”沈夜方擡起眸,恭順之中不乏凜冽,“這九州天下,並非造來便歸凡人所有。只是造世眾神偏袒人類,對同是他們兒女的妖邪視而不見,任之苦難,方形成今日人尊於妖之勢。九尾妖狐,它出生的使命,便只有更天換日,奪九州王權於己手。”

“若我說,我不願呢?”

沈夜的臉上驀地閃過戾氣。她含笑起身,對青莽吩咐道:“你先下去吧。我要和主上單獨聊聊。”

青莽頷首,隨即牽過我的手,柔聲道:“我在林中等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他輕輕地笑,手指劃過我的掌心。我怕癢地縮回手,他便極力地抿著唇,好使自己不至在師父面前笑得失態。我暗自羞憤不已。

“主上。”

我回過頭,斂了神情道:“沈夜君上還是喚我雲深的好。”

她無所謂地一笑。“雲深,你當真不願同我們站在一線嗎?”

“我不願。不是不願同你們站在一線,是不願站在任何一方。我不會幫助你們去屠戮九州,世人無辜,且是諸神選中的大地之主,理應安居九州世世代代。我亦不會協助九州來剿滅玉清。即便我不是迦攝,亦是有個父親生於玉清長於玉清。我還不至於對故鄉之人下毒手。”

“是嗎?”沈夜盈盈笑道,“那麽雲深這些年,是平白地擔著仙者身份嗎?”

我料到她會這麽說。“我殺的妖邪,皆是濫殺無辜、十惡不赦之人。但凡有可原諒之處,我都會尋機留其一條生路。”

她不置可否,施施然行至石椅入座。

“雲深,你要知道,即便你不願助我,我亦會迫的你不得不助。”

“你是想將我的身份公布給九州眾人?”

“正是。屆時,整個九州都將與你為敵,也不管你情不情願了。”

“所以你遣青莽留在我的身邊,不僅是為了盜取求索杖,亦是提醒我你們曉得我的身份,好叫我早日弄清自己的處境。”

“不錯。”

“沈夜,我並不害怕與九州為敵。這世上堪任我對手的,唯有維序一人。只可惜當年的‘滅世之災’中,維序被我撕裂了一半的靈魂。只存半身神力的他,根本不是我的對手。”

沈夜的睫毛顫了顫。

“況且,當初雲荒擔著‘妖狐公子’的名號這麽多年,亦是未見九州之人設法取其性命。”

“雲深,你是真的不願成為我的君主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罷了。”她長長地太息一聲,“我不勉強你。”

我立有警覺。“你的手裏,一定還保留著籌碼。”

她嫣然而笑。“不僅是籌碼,甚至可以說,是必勝之絕招。”

“與張青莽有關?”

沈夜眸光盈盈地看著我。“你很關心他?”

“是又怎麽樣?”

沈夜微微搖頭,似是無奈。“你見過弄緋,應該已經知道她的來歷。”

“是。你留她在身邊,不正是為的這點?”

“確實如此。”她承認道,“妖狐與神尊結合的產物,宣揚出去,多少能讓九州之人覺得難堪。何況這產物又與他們所謂的‘花神’一模一樣,他們奉為神明的女子,也不過是玉清山上一只花妖的胞妹,真是莫大的諷刺啊!”

我霎時聯想到什麽。“你留青莽在身邊,也是出於這樣的理由?”

她斜斜地送來一眼秋波。“是。”

“那麽青莽……”

沈夜掩著衣袖笑得花枝亂顫。“主上請放心!青莽絕不是你同維序神尊的孩子。青莽的娘親生下他,是為妖身。而彼時維序的神血傾灑在他的身上,致使他延誤百年方破殼而出。不過這也造就了他一身神妖的結合,即便是秉持能化盡妖邪修為的求索杖,亦是無傷。”

“他與我沒有關系。”我喃喃一句,擡首才發現沈夜眼中的揶揄。

“臣下的這個徒兒,主上似乎很是喜歡。”

“我說過只叫我雲深。”

“不叫也罷。免得日後你同青莽在一起,我倒是想不清該如何稱呼了。”塗著蔻丹的玉指半掩紅唇,眸光點點,嫵媚萬千。

我不理睬她,只追問道:“你當真不再迫我?”

“勉強無益。”

“好。”我舒了一口氣,“要說的話已經說完,我就先走了。”

“你便這樣不想與我交談?好歹……”她揚眉笑道,“我也算是你的半個女兒。”

我抽了抽嘴角。“不必了,近來收獲的兒女太多,我照顧不過來。對了,雲荒在哪兒?”

“就在玉清山腳下。”

“你誘他進了幻術?”

“只是修了幾條路徑,導向了別處。”

我不由疑惑。“雲荒居然會中招……”

沈夜促狹地笑著:“只要由正確的人領著他進去就好。”

我瞬間明白了。“呵!真是辛苦弄緋,騙完了雲荒,還得特特趕回牡丹叢候著我。”

“緋兒並不是特意候你。她心性單純,欺騙雲荒,也只是怕他抓了自己去同楚寧遠當面對質。”

“你倒是護著她!也不知其中幾分真情,幾分實意?”

沈夜並不接話,而是從容地岔開話題道:“緋兒見了你,必定好好地哭了一場。她愛吃這山間的漿果,你要是采些給她,她便能開心。”

我驀然想起青莽如何地將漿果送進我的嘴裏。“不必了!嗯……方才青莽已經采了來。”

“哦。”她應得若有所思。

“弄緋,我並不帶走。明日我會將楚寧遠和試玉帶到這兒來,你只叫弄緋於山腳相見。務必要說服她出現,不然拖延下去,禹君一時怒下,只怕非置弄緋於死地不可。就算她不在意自己,也要為楚公子想一想。”

沈夜頷首。“好。”

“今日所說所聞,我權當不曾發生。他日即便玉清同九州交戰,亦不關乎我任何的事情。你若不放過我,也只管去做。我沒有後顧之憂。”

“雲深,這是你說的。”

“對,我說的。”

彼時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句話的後果。後來的生離死別,摧心折骨,痛不欲生,皆是一語成念。恨不得,悔不得,唯有獨自默默忍受。

青莽在林間等我。玄衣翩躚,笑容清淺。一只黃鸝停在他的掌心,棣棠花般的羽色,尖利的喙,青灰色的一雙腳不安分地在他的掌中跳躍。

“青莽。”我叫他一聲,他聞聲回眸,驚得黃鸝倉皇逃竄。

“師父同你說了些什麽?”

“沒什麽。無非是勸我站在她的一邊。”

“那你……可答應了?”

“我拒絕了。”

“哦。”他淺淺地應道。

我仰頭看他。“你可介意?”

“嗯?”

“我不和你站在同一邊,你可介意?”

他忽的粲然而笑。“雲深,你在乎我的想法?”

我糾結許久反駁的話語,最後幹脆背過身道:“我該回去了。”

“雲深。”他忙拉住我的手臂。

我惱得面紅耳赤,根本不想回頭看他。“我明日一早會再來。”

他緩緩地松開手。“好,我等你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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